守护这片金色的诗意

作者 朱旻 王小新 于波

今年的油菜花开得真盛。金黄的菜花，开遍了村里的沟沟坎坎，也开遍了老家屋子的西边。微风一经吹过，又似道道黄色的闪电滑过，使这金色的花海顿时有了活泼的灵性。突然想到了这句话：一个人多去拥抱脚下的土地和自然，会使他与世间俗念俗欲保持微小而超脱的距离。记不清谁说的了，但很喜欢这一哲思。

——摘自张鹏日记 

为了家长里短“磨破铁鞋”

江苏泰兴，是中国著名的银杏之乡。泰兴银杏以家前屋后栽植为主，百年以上的银杏随处可见。4月26日，记者赴泰兴法院采访中，听说张鹏法官刚刚化解了一个棘手的“挖树动祖坟”纠纷。

赵某与孙某是邻居关系。70多年前，赵某祖辈在两家相邻处栽下一棵银杏树。树栽下后不久，孙某祖辈就在此附近安葬了祖坟。时光荏苒，祖坟还是那个祖坟，银杏却枝繁叶茂长成了参天大树。不久前，赵某中风住院需要一大笔医疗费，由于其孤身一人家境贫寒，无力支付医疗费用，遂想出售祖辈遗留的这棵银杏树（价值6万元左右）以换取“救命钱”。而孙某多次以挖掘银杏会影响风水为由进行阻拦，双方争执不下，赵某愤然诉至法庭。

“我带着书记员立即去了现场。现场看到，由于年代久了，银杏的树根和祖坟紧紧咬合在了一起，起树必然对祖坟造成部分损毁，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棘手的矛盾纠纷。”张鹏回忆说。

吵吵嚷嚷的现场，张鹏冷静地了解到孙某也不是毫不让步，他认为动祖坟是影响风水的大事，赵某一定要有适当的经济补偿。见法官到场了，赵某倒也同意补偿，但就补偿数额问题双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激烈争吵。

斯文的张鹏这时就像一位勇猛的战地指挥长，手一挥召集双方马上进行现场勘验，了解树木大小重量，根系生长大小，各个方向挖掘会对祖坟产生多大的影响。专业勘验人员到场，村干部到场，村里长辈族人到场，“就这样从中午开始，庭长带着我和一轮轮人说啊磨啊，最终顺利调解了案件。树被顺利起走，孙某也在现场从买树人那里拿到了修缮祖坟的费用。”回忆起当日，湖北小伙儿、法庭书记员张弛反复说起的就是张鹏的“磨”功，“庭长不急不躁，轮番说服。回去的时候，我发现他嗓子全哑了。”

耐心善“磨”，也是曲霞法庭老庭长、现泰兴市人民法院执行局局长王小健对张鹏首当其冲的评价。他回忆起2009年的一起交通肇事案件，受伤者张老汉是个菜农，伤得很重住进医院，急等做手术腿部上钢板，若手术费不到位，救不及时整条腿就要残废了。那段时间张鹏几乎天天到肇事老板的公司磨这笔赔偿费，还说服并陪着肇事者去医院看张老汉。“仅仅一个星期，这笔赔偿款硬是给磨来了，手术得以及时顺利进行。现在儿子在外地参军，单身一人的张老汉种菜卖菜腿脚好得很！”

曲霞镇地处泰兴革命老区，民风淳朴，村民性格憨直。一次张鹏和副庭长陈轼去镇政府开会。由于路途不到两公里，他们就一路说着话走着去。走了没一会儿，一辆摩托车停在身边，打听到去镇政府，车上的中年汉子非要再拦上一辆车送他们去。张鹏他们都愣住了。那个汉子笑着说：“张庭长，你不记得了吗，你办过我的一个案子啊，我就是那个败诉方。官司输了没什么，我可记得你当时大夏天跑我家跑了多少趟！”

这件小事给陈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我刚来曲霞法庭，能让一个败诉方当事人这样对待，我先是蒙了，继而感动。事后我问庭长还记得是什么案子吗？庭长说记不大清了。这些年张庭长5000个案子的家长里短，面对万余名当事人，谁又能一一记得清。但我在曲霞路遇的每一位当事人，每一位乡亲似乎都认识记住了他。”

这样的“记住”包括镇上的领导们。“我就常向咱们这地方的政法干警们讲张庭长‘两只皮鞋’的故事。”颇具文人风范的曲霞镇政法委书记蔡烨佩还把这个故事写进了他“乡野的风”系列杂文。故事中张鹏承办的这个20多年的信访老案，涉及多个土地承包纠纷，历经办理艰辛，案结事了后当事人硬要送给张鹏两双皮鞋，“因为那段时间，当事人看到张鹏跑他们家，跑生产队一户户调查，一本本土地承包原始账册查阅，硬是把鞋给磨通了。”

“我理解张鹏身上的这个‘磨’字，更多的是一种打磨，是对案件勤于打磨的工匠精神。”采访中泰兴法院院长杨旭波谈道，“同时在他身上，打磨不仅是对案件，对事业，还包括自己的心态。面对当下的司法改革，法官队伍需要在这样的打磨中沉得下心，守得住自己。”

面对疑难杂症“去伪存真”

1972年出生的张鹏，上世纪90年代毕业于江苏扬州商学院，学的专业是投资经济。“当时是包分配的。系里有一个到泰兴法院的名额，我是泰兴人，就考虑到我了。来法院后又因为我是曲霞人，也就很自然地分到了曲霞法庭，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聊起大学毕业后的经历，张鹏笑着就这么一句话总结说。

然而，一个商学院学生转型为一名法官，其间可不是“顺其自然”便可以做到的。当时还是单身汉的张鹏，节约点滴时间，吃住在法庭，经过两年的刻苦学习，于1998年参加并通过全国法官资格考试。随后于2000年通过南京大学法律本科全部科目的考试。顺利毕业后，他又快马加鞭参加苏州大学法学硕士的考试与学习。

“庭里同志都佩服庭长的学习能力。这样的学习能力特别体现在疑难案件的办理上，把脉要点迅速，思路非常清晰。”法庭法官徐平向记者介绍起这样一起业主知情权诉讼案件。

2012年7月，泰兴某小区业主张某向业主委员会主张12项知情权利，包括要求查询业主支出项目，业主大会讨论记录，小区内车库车位的规则规定，建筑物及其附属设施维修资金的筹集使用情况等。

“当时这是江苏首例业主诉求小区物业知情权案件，此前全国该类案例也是屈指可数。案件在适用法律上非常难以把握。”徐平回忆说，“此外该案原告在纠纷过程中还采取了封堵业主委员会办公大门等过激行为，造成双方多次争吵，甚至肢体冲突。”

为了尽快找到案件的适用法律，张鹏短短几天内查阅了数十万字的法律法规和相关资料，从物权法、物业管理条例直到最高人民法院2009年出台施行的《关于审理建筑物区分所有权纠纷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找到认定业主权利的相应法律条款后，张鹏逐条对照案情，把握支持事项和裁决尺度。

“该案最终依法支持了张某主张的五项主要权利。此外，判决书还特别建议张某今后要注意主张自身权利的方法，并希望业主委员会更好地担当起职责，与全体业主共创文明和谐的小区环境。”徐平强调说，作为一名曾经的律师现今的法官，她特别欣赏这一尝试性判决既饱含法律精神又富有人情味。

对于一个基层法庭，疑难案件并非常态化的存在，纠纷中的各种真假难辨却是屡见不鲜。面对这样的疑难杂症，张鹏尤其擅长从细节入手一步步“戳谎”。比如农村中常见的借款纠纷，他常常根据当事人在法庭上的表情、语言状态，初步判断当事人诚信情况。然后让当事人详细陈述债务发生经过，尤其是讲清借款具体日期、款项给付地点、借款当天天气、在场人员、债权人资金来源、甚至包括钱款的材质等细节情况。随后让证人、债权人详细陈述债务发生经过，并根据他们的陈述去伪存真，判断真假。

2013年的一天，农民丁老汉来到曲霞法庭哭诉。2012年11月，老汉借给侄子2.5万元，并写下了借条。双方约定，5天后侄子先还5000元，一个月后再还其余2万元。5天后，侄子按时还来5000元，还允诺12月15日再还2万元，并商量着在借条上注明“11月15日余款2万元”。可等过了12月15日，迟迟不见侄子还钱，他便上门要账。不想侄子拿出借条，称已还完钱，借条上赫然写着“12月15日还款2万元”。

“第一次庭审时，证据明显对老汉不利。同时，借条出具时间和约定还款时间相距较近，难以鉴定出何时偿还。”看到老汉痛苦的表情和其侄子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张鹏敏锐地从中发现了些许端倪。第一次庭审结束后，张鹏没有立即宣判，而是分别把两人喊来谈话。“通常情况下借款人还款，由收款人出具收条，为何‘第二次’还款时变成了你在借条上注明？”他严肃地向侄子讲清了案件的法律利益关系，要求作出如实陈述。随着张鹏的步步紧逼，老汉侄子道出了实情：多年前，丁老汉因为某事得罪了侄子，侄子便一直怀恨在心，想通过借钱设套整整老汉。于是趁着丁老汉不注意，他在借条上偷偷做了手脚，而丁老汉没有细看就匆匆签了字。

还有这样忤逆的侄子？追问到真相后张鹏强压气愤，他用孝道反复劝说这位侄子，终于使其很快偿还余款。

牢记这方水土“乡情亲恩”

曲霞镇位于泰兴市的南部边缘，拥有土地总面积35.26平方千米，10个行政村，一个居委会，村民小组243个，总人口35087人。生于斯长于斯工作于斯，对于这片土地，张鹏有着深厚的感情。

童年印象最深的是家门口从东边蜿蜒而来的那条大溪。哗哗流淌，清澈见底。女人们在水边洗衣洗菜，孩子们游泳嬉戏，水里游动着一片片灵活的鱼群。

温暖的乡村记忆中，最让张鹏难忘的，却是溪水边母亲那狠心的一巴掌。那时村里有一个智障病人，平时说话唠唠叨叨走路跌跌撞撞，成了许多小孩嘲笑捉弄的对象。10岁的一天，张鹏跟着一群小孩沿着溪水追逐嘲笑这个病人，恰逢母亲从此经过，把小张鹏拎出来就是狠狠一记耳光：“笑什么！他也是人！”

三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这记耳光深深烙在张鹏心里，提醒他尊重生命，爱护乡亲，保护弱者。张鹏的事例采访中，听到他眼光如炬，识破放贷迷局为盲人讨回公道；除夕夜为农民工异地追债，为了照顾事故致残者；把庭审安排在致残者床前……“遇见不被赡养的老人，境遇困窘的受害人，庭长还常常自掏腰包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庭长工资不过4000元出头，爱人曾经下岗，夫妻俩至今还住在岳父母的房改房中。”张弛提道。

然而乡里乡亲，总会遇到一些让张鹏感到尴尬难办的事。比如2013年冬天的这起亡人索赔案件，去世者家属想方设法托张鹏的亲戚给张鹏父亲送去两条好烟。张鹏知道后连夜赶回家，要求尽快退还对方。“没想到老父亲第二天一早就骑车向南沙赶去，来回两个多小时，顶着刺骨寒风。”说到这里，张鹏薄薄镜片后的双眼泛起了隐隐泪光。

公正办案是他在这片土地上始终如一的坚守。2014年从市委组织部调入泰兴法院政治部，主任顾明华在法院食堂的第一顿饭，就听说了有关张鹏的这样一个事例：临近年关，金某等15名农民工因劳务合同纠纷，将当地一家企业告上了法庭。这个案件到了张鹏手里，很快一个老同学就来替被告企业求情。张鹏当即就让老同学回去劝说，尽快把钱付给农民工，好回家过年。老同学怏怏不乐走后不久，当天晚上回到家，张鹏一个远房亲戚也上了门，临走还在茶几上留下几张购物卡，说是老板的心意关心一下。张鹏拒绝后，寻思会不会再搬来什么人马，第二天就直接去了企业做工作，说服老板将农民工工资一次性发放到位。

“乡土法官，最难坚守的就是在亲情、乡情、友情中渐渐模糊了原则，淡化了底线。重乡情亲恩而又清廉公正，这是张鹏身上十分可贵的正直与高洁。”顾明华感慨地说。

一个健康的身体，一颗宁静的灵魂，张鹏就这样，每天用匆匆的脚步定义着幸福与快乐，品味着他简单而丰富的法官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