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网瘾学校被学生称为地狱 家长仍认同铁腕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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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9日,河南郑州搏强新观念培训学校(以下简称搏强学校)的19岁河南少女郭玲玲因上厕所未向教官报告,被“加训”两个小时后死亡。
郭玲玲留给学校的最后痕迹是,身上脏兮兮的,混着土和血,脸上有伤,肿了好几处。
在事发之前,学校有七十多名学生,他们在家长眼中是顽劣少年,因为无法管教,所以父母们寄希望于这所特训学校。
新京报记者走访了7名学生、8位家长,回顾在搏强的经历,很多学生称之为“地狱”,学校留给他们的印记是被隔绝孤立、被体罚打压,他们学会了另一种方式的自保:冷漠、出卖,或者不信任任何人。
事隔一个多月,因学校办学资质被撤销,少年们重获自由,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迷途知返,而是将在学校里的压抑更大地释放出来。
而很多家长也没有因一起死亡事件改变初衷,他们仍寄希望于铁腕手段,代他们训教出一个乖巧的孩子。
5月23日,付强以“这辈子没开到过的车速”奔向搏强学校。
此前,妻子何爱荣告诉他,有个女人打电话来哭着说,“快去学校救孩子,我闺女在学校被打死了。”
打电话的女人是郭玲玲的妈妈,5月19日夜,19岁的郭玲玲被学校两名帮带老师及三名教官连续体罚近三小时后死亡。
就在郭母去学校交涉时,十几个孩子看到了救星,他们把写着自己父母电话的求救纸条扔向她。
对死亡事件的恐惧,远远超过对学校全封闭、军事化管理的信任,被校门口的老师阻拦后,付强这位对教师职业有着极大尊敬的父亲怒喝,“我他妈只想见到我儿子,你现在必须立刻、马上让我见到我的儿子。”
付强不知道,就在这天,女生死亡事件已达到学生们恐慌的燃点,他的儿子付小楷,参与到一次学生集体“暴动”中。
死亡事件
5月19日晚9点多,操场两排杨树的空当里,下课后的付小楷看到,女生班的郭玲玲和吴鑫正在几名老师的监督下,摔“前倒”和“后倒”。
所谓前倒后倒,就是身体在直立状态下整体前倾或后倾扑地,在搏强,这是最通行的体罚方式。
付小楷熟悉那种感受,前倒,与地面接触的瞬间“手臂的骨头都在颤,脑袋会嗡地一下”;后倒呢,摔得好,咬咬牙能忍过去。摔得不好,脑壳儿着地,“感觉再来一下人就废了”。
没人说话,更别提阻拦,同学们像经过旁边的两排杨树一样,经过被体罚的两名女同学。
没人关心她们被体罚的原因,付小楷记得,有次他被加罚1000个前倒,只是因为在训练中磕破了舌头,满嘴血,未经老师同意就去厕所漱口。
大家甚至不能讨论。在搏强学校,每个宿舍里都配备了老师,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能被轻易捕捉,进而被举报,再转化为不同的体罚。
付小楷早早睡下,半夜,他被凄厉的哭叫声吵醒了,“还在罚啊”。
另一个寝室的16岁男孩柳一峰清楚地听到郭玲玲的求饶声,“别打了,我疼啊。”
第二天,同寝室的男孩偷偷告诉他,“夜里出事了”,这名男生半夜上厕所,见楼下接待室的灯亮着,“警车都来了。”
当时很少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学校里禁止男女学生说话,好奇的男生没办法从女生那里获知更多信息。
18岁的肖瑶与死者郭玲玲是室友,她见到了这个不太熟悉的室友最后的样子,“被老师拖进宿舍时还有气儿,后来就没了”。
一同被罚的吴鑫用碎玻璃划破了自己的脖子,这个14岁的周口少女后来在病床上讲,如果不自残,她也不会被送到医院,“那天夜里死的就是俩”。
直到5月22日,郭玲玲的母亲带着家人来学校讨说法,付小楷和同学们才知道,出人命了。
5000次前倒
郭玲玲的母亲后来在派出所得知,女儿被加训的原因,是她拉肚子上厕所没向帮带老师报告。
她没想到女儿能遭受这样的虐待,也后悔当初把孩子送到搏强学校。
当初,是搏强学校的简介打动了郭母。简介称,学校立足于针对不良行为习惯的中小学生提供专业化的辅导和矫正。全封闭、军事化管理,2007年成立至今,已成功转化3000余名问题少年。
简介里,这所学校号称拥有诸多荣誉:“最佳问题少年矫正学校”、“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基地”、“问题少年中原教育第一品牌”。
至于具体的教育方式,简介里只提到以“特色关爱教育”为理念、以“生活体验式的心灵感悟”为主要形式。
很多家长也是看到了这样的广告,才决定把孩子送来。
他们的孩子,多数都有网瘾,伴随着早恋、逃学,父母无力管教。
与其说“送”,不如说骗。
付小楷入校当天,搏强的老师谎称他们是派出所的,有同学打架需要他去作证,付小楷跟着上了车;柳一峰的父母从网吧里拎出儿子,塞进车里说带她去兜风,结果兜进了搏强;肖瑶是在连续失踪几天后,接到姑姑谎称奶奶在郑州病危的电话后,才从外地赶到郑州……
男生林灏对第一天进入搏强的场景念念不忘:身旁的父母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身后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光线变暗,林灏本能地往回走,两个健壮男子上来就把他放倒。
“我要去上学。”
林灏果然“不用上学”了,这个高二的男生甚至当起了代课“老师”。
早上6点起床,六点半出操,上午安排文化课,下午4点之前是心理课,之后是例行体能训练。这是搏强的日程表。
林灏说,文化和心理课基本就是初中课件,毫无章法可言,因为他是高二学生,有几次,老师让他帮忙解答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甚至代理上课。
“心理辅导?根本没有。”付小楷说,学校宣称每周一次心理辅导,两个月内,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听他简单说了一下家庭情况。
他把学校的课程设置理解得更为直白,“那些文化课就是为了在操场上折腾、接受体罚攒劲儿。”
体罚的原因五花八门,动作不标准、训练不积极、被子叠得不整齐,甚至是瞪了老师一眼,嘀咕一句“为什么”或者“脸上有不服气的神色”。
恐怖的是前倒和后倒,基数是500次,因为父母见面时偷用了手机,柳一峰被罚过5000个前倒,“老师轮流计数,每天要摔到爬不起来为止,摔了四天才摔满。”
“学校有人罩着”?
搏强的老师人数并不固定,林灏说,他在学校时,包括校长在内,学校的老师在十四五名左右,但春节过后好多老师离开,最少时不到10人,人少时文化课干脆都没人上。
“学生受不了,老师也有受不了的。”林灏和一位已经离开搏强的老师私交颇好,这名老师在林灏离校之前被开除,理由是他未经允许带学生外出。林灏记得,外出的理由是有名学生身体不舒服,老师带他出校买药。
这名老师目前在广州一家私立学校任教,记者几经争取,但他谢绝了采访,“搏强的事情再也不想碰了”。
采访期间,搏强学校校长王淇的手机一直处于关闭状态。相对于对老师褒贬不一的评价,学生们对这位校长的印象是“残酷”、“脾气古怪”。林灏说,很多体罚正是因为王淇的授意或默许。
付小楷记得,有次自己被罚前倒时,王淇刚好路过,他随口说了句“不标准”,教官就又加罚500个。
王淇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承认学校有30%的文化课老师没有资质。管城区教体局也承认,当晚进行加训致玲玲死亡的3名教官没有教师资格证。
根据学生们的描述,王淇是退伍军人,学校里的教官是直接从当地招的退伍兵。
柳一峰说,王淇不止一次说过“学校有人罩着”之类的话,很多学生和家长的佐证是,郭玲玲死亡到媒体曝光之前的20多天内,学校仍正常教学。
就在6月9日,风口浪尖上的搏强仍在其官方网站上刊出“2014搏强学校军事夏令营巨惠”招生广告,夏令营的标价是,30天收费6000元,50天收费10000元。
新京报记者联系上一位6月12日才将孩子接回的家长,这名家长证实,是从郑州某消防兵训练基地接回的孩子,“学校没有马上停办,把学生拉到别处拉练了,最后扛不住才让我们接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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