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专家进原子弹爆心收集数据:宁肯少活20年
深秋,新疆马兰,中国核试验基地。
夕阳西下,一位老兵久久伫立,凝望着远方的地平线。风过戈壁,吹散了老兵的满头银发……
这一刻,距离让炎黄子孙扬眉吐气的“东方巨响”响起那一刻——1964年10月16日15时,已经过去了50个年头。
这一刻,时间,空间,在老兵心中翻腾跳跃——遥想当年,这里军帐连营,呼号起伏。一支支神秘的部队,扎根大漠,隐匿于世,用升腾的蘑菇云攥紧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拳头!
老兵名叫王德文,系我国军事病理学开拓者之一、著名防原医学家、新武器伤害与防护研究专家、军事医学科学院专业技术一级研究员。从军52年,他是我国唯一全程参加核试验生物效应研究工作的医学专家。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王德文和他的科研团队依然奋战在军事病理学的“无形战场”,为共和国军事医学防护事业熔铸一枚枚不朽的勋章……
■勋章,铭刻着铁血军魂——
“就是少活20年,也要为国家填补这项空白”
“10、9、8……3、2、1,起爆!”
定格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的辉煌瞬间,有一张经典照片广为人知——兴奋的人们跳出堑壕,将帽子抛向空中,相拥庆祝。
更让人动容的是,当蘑菇云冲天而起,各路穿着专业防护服的科技人员,已无所畏惧地向爆心开进……
鲜有人知,那些义无反顾的身影中,就有王德文和他的战友。他们的工作,是第一时间回收实验动物,完成病理解剖,拿到生物毁伤效应的宝贵数据。
那一年,王德文只有26岁。
进入爆心,就是与死神共舞。核爆后,几秒钟内会产生100多种放射性核素,对健康和生命构成极大威胁。
“我已经儿女双全,最有资格冲在前面!”当年,老师刘雪桐的一句话,让王德文至今感慨万千,“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那个年代搞核试验的人共有的特质……”
采集试验数据,不亲身经历无法想象——
核试验后,戈壁滩地表温度甚高。蒸烤了几个小时的动物尸体,肚子胀得像皮鼓。一刀下去,“噗”的一声,恶臭的腐烂物就会喷一身、蹿一脸。有的动物肺脏萎陷,王德文舍不得丢掉,赶走上面的蚊虫,嘴对着气管用力吹,直到肺脏膨胀起来,再进行病理解剖。
核武器生物效应研究,一要检验核爆炸威力,为核武器的研制改进提供依据;二要掌握核武器杀伤规律,进而研究有效的防御措施。
生物杀伤的范围有多大?距离爆心多远布放动物……从我国第二次核试验开始,王德文承担起生物效应队队长一职,思考的问题越来越多。
那是一次“大当量”的核试验,实验动物回收后,大家有选择地解剖了一半,感到病变情况差不多,就把其余的动物掩埋了。
入夜,帐篷里鼾声一片。王德文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新的病变还未发现。他悄然起身,步行两公里,把埋掉的动物扒出来。天刚泛亮,他又精细剖检起来。
就是这一次,王德文和他的团队在世界上首次发现核爆炸伤害不是传统的4种而是6种。这一发现,为完善核武器防护研究提供了宝贵依据。
一次次冲锋陷阵,一次次破解难题,让王德文付出了健康的代价。多年来,他的白细胞量总比正常值低,时常感到头昏眼花、浑身乏力……
“生命的意义,不在长度在高度。就是少活20年,也要为国家填补这项空白。”王德文和他的战友一次次赴戈壁、进大漠,闯爆心、踏染区,一步步将我国防原医学研究推向世界前列。他们的成果,被拍摄成新中国第一部涉核科普片——《原子武器的防护》。
■勋章,闪烁着使命担当——
“明者见事于未萌,智者图强于未来,搞科研就要走一步能看好几步”
北京,太平路27号。军事医学科学院内,坐落着亚洲最大、我国唯一的军事医学病理博物馆。
核武器伤、化学武器伤、激光武器伤、微波武器伤、生物武器伤、动能武器伤……步入展厅,残酷的战争气息扑面而来。4000多件展品,是王德文50余年心血的结晶。
“攻与防,如孪生兄弟,共生共存于战场。”王德文说,这一件件触目惊心的标本,都是科学研究的无价之宝。它时刻警示后人——远离战争,珍爱和平。
近年来,信息化条件下局部战争狼烟四起,王德文再次挂帅出征。他带领团队先后完成百余项高新技术武器杀伤效应和新装备生物防护效应评价研究,提出防护措施,研制防护药品,显著提高了我军医学防护救治水平。
“明者见事于未萌,智者图强于未来,搞科研就要走一步能看好几步。”谈起王德文,军事医学科学院领导赞叹不已。
国家和军队需要什么就研究什么,时代发展到哪里研究就跟进到哪里,这是王德文几十年来的科研“路线图”。
世界几场高技术局部战争中使用的新型武器,引起王德文的高度警醒:“有些武器我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更谈不上有效防护了。假如有一天高新技术武器袭来,我们拿什么保卫人民的安全?”每每想到这些,王德文寝食难安。
仰望科研的高峰,越往高处越是人迹罕至。这又是一次充满挑战和艰难的远征——
只要不出差,王德文每天都要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有时还会在紧张的工作中迎来黎明。他对学生说:“每天多工作4小时,一年就多出2个月。60年下来,就等于‘多活’10年。10年,能做多少事情啊……”
我国神经外科奠基人、今年100岁的留苏红军博士涂通今回忆:“多年前,几乎每晚都能看到王德文加班,即使春节也不例外。”
对于高强度的生活,王德文自有见解:“人生没有苦的工作,只有苦的心态。只要热爱它,就会感到无穷无尽的乐趣!”
■勋章,传承着血脉基因——
“如果把传统丢了,怎么对得起牺牲在戈壁滩上的战友”
生活中的王德文,是个不太讲究的人——
吃什么饭,他不在意。中午有单位的工作餐,早餐、晚餐经常白粥拌咸菜,他爱吃的东西很简单:酸奶和红枣。
穿什么衣,他不在意。5年前,他花8元钱买了一件背心,现在还穿着。平时上班,总是那套军装,肩头经常散落着细小的头皮屑。
坐什么车,他不在意。他有一辆心爱的“专车”,不是汽车,而是电动车,常常骑着上下班。其实,依照级别,他很早就配有汽车和司机……
然而,有时候王德文却“细”得让人匪夷所思——
拿给病理标本拍照来说吧,连放在一边做标记的小纸签都有严格要求:必须裁剪得方方正正,边缘要光滑,大小要适中,字不能写得太大太满,这样比较美观,也不能太小太密,这样不易辨别。
“低进高出,高进优出。”这是王德文贴在书柜上的育人准则。他对学生讲:“搞科研要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我们的事业,是有名的、无名的英雄,一步一个脚印完成的。”
这些年,组织上多次推荐他为“两院”院士候选人。参加院士遴选,对个人来讲是件大事。然而,王德文明白,由于种种原因自己与院士无缘。
对此,军事医学科学院领导说:“事业重如门前山,名利淡似杯中水。王老是我们心中的‘无冕院士’!”
有人说他是“老古董”。王德文听后撂下一句话:“如果把传统丢了,怎么对得起牺牲在戈壁滩上的战友。”
遥知湖上一杯酒,能忆天涯万里人。当年,一位多次开车送他去核试验现场的战士,不幸患上白血病。小战士对王德文说:“虽然我不能为爹娘生个孩子,但能把个人生命融入国家使命,此生无憾了!”谈及往事,王德文不禁潸然泪下。
如今,让王德文倍感欣慰的是,老一辈的优良传统,正在后来人身上延续——
王德文所在研究室主任是一位女博士,在多项重大任务中屡建殊功。采访中,她却一再叮嘱记者,不要在媒体上出现自己的名字。
她动情地说:“计利要计国家利,留名要留集体名。比起老一辈科学家,我们还相差很多……”